【周叶】风月谈（五）
世道如今很乱，一望无际的乌云和闻不见的硝烟味，堵在周泽楷心头，像一张密不可分的网，将周泽楷网住困住，无法逾越，无法挣脱。
日子总还是流水的过，冲刷过飘落的花，剩了无色无味的痕。那是去年的落花，已来春，只是万物才刚开始抽芽，料峭春风。
杜明拿了吕泊远新写的稿子，准备去找周泽楷审核，打底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倒是让他在这个小团体中逐渐居于领导者的地位。他们的条件并不是很好，只是城外一个有些颓败的破庙，稍微梳理打扫一番便开始筹备，只是才刚启动不久，也并未将首刊刊印出来。
吕泊远很急，火刚渐眉。
“杜明啊，你说咱这儿怎么办啊，进度怕是来不及。”他坐在未成形的印板前，手里拿着塑好的字块，面露忧愁。
杜明表示很无奈，任何一件事情在它开始之际，总会收到这世界满满的恶意，这恶意连春的轻柔都不能削减它半分半毫。
“外援!”忽的周泽楷插嘴讲道。
“小周的意思是，既然我们能力有限，可以找一些有经验的有志之士帮忙。”江波涛补充。
“对了，有家酒馆名叫兴欣的，那家的老板娘似乎是很爱国的。”杜明眼睛一亮，吕泊远于是毫不客气的揶揄∶“你是想说那儿的琴师也是个俏佳人儿吧!”
哄堂大笑。
杜明憋红了脸∶“那儿还新来了一个戏子，听说是步步生花也是不为过的。不瞧瞧琴师，听听戏也是好的，周队不是喜欢去凤园听戏么？”
“不爱听戏。”
“啊?”杜明呆愣了一下。
“只听他唱。”周泽楷淡淡的声音飘散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夕阳从窗口倾洒在了桌案上，停在了周泽楷的笔尖。阳光渐渐拉长，光刺了他的眼，他用手遮了眼睛，皮肤在阳光下接近透明。
窗外垂柳轻拂过水面，荡出圈圈涟漪，有风。周泽楷不想去兴欣看戏子，他想叶修。旧忆就像一扇窗，打开了就再难合上了。在曾经不谙人事的年纪里，有人用一颗糖唤起了他对幸福的全部奢望。他渴望变得更优秀让那个云淡风轻的男子看见他，他曾甘愿沉沦在幼时那个男人为他编制的成婚的美梦里。直到长大后，才恍然发现，那，也只能是个美梦。
像是想到什么可怖的事情一样，笔尖落地，无声之处，犹如惊雷。
那个忧伤儿明媚的三月，他终于明白，他和叶修之间横着一个名叫“成婚”的谎。
周泽楷来到旧日读书的古巷，那里的私塾是剥落了时光的模样，教书先生早已不在，也不知去了哪里，那缕胡子也不知道剪了没有，那把戒尺藏在角落里，积了灰。这戒尺常落在叶修身上。初春，开始滴落了淅沥的小雨，周泽楷不喜欢雨天，自那个雨天之后。
那是个滂沱的暴雨天，叶修一头进了雨里，再也没回来。
雨滴落了屋檐，落在了他手心，丝丝凉意，他蓦地悲伤了起来，你看∶
古街旧巷只是浪子不回
风往北吹只是戏子不归
其实周泽楷也不大记得那天到底是什么样的，只得昏沉地回了家，不觉间入了梦，梦里他也只记得来人湿了衣裳，溜进了周家院子，来人也不进屋，就坐在廊下，他也出来，坐在来人身边。
那人轻声说∶“小周，可曾见过四角方墙外的天空？”
周泽楷没说话，回应以他一贯的沉默，他不懂，因为只要一出门看见的天空不就不是四角的了么?
“罢了，有一天你会懂，四角之外的湛蓝天空。”叶修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乱了周泽楷的头发，淋过雨的指尖是凉的，带着潮湿的意味，蓦地凉了少年人的心。
他记得叶修脸上的坚毅和不舍，可他们，一个人不懂一个人眼里的梦想，一个人不懂一个人眼里的珍藏，或许是都懂的，肯定都懂的，只是少年心性，他们都不懂得让步。
“叶修。”周泽楷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映射着回廊里摇曳的灯火，叶修不答，久久的，两个人之间竟然只剩下了令人发慌的沉默。
两个坐在廊下的少年，一场瓢泼大雨，一盏摇曳的灯火。时光开始变得缓慢，绵长，除了雨，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见。
“小周，我这就走了。到时候时，我自会出现。”叶修一头进了雨里，似是想着这般言语许是和他不搭，便又转头淡淡一笑，带了些揶揄的意味∶“娶你。”
于是梦醒了，空荡荡的院子和空荡荡的心，周泽楷这才发现他睡在了叶修坐过的回廊下，他突然想起姐姐出嫁前说给情郎听的话∶“在此人间，我们不幸相遇，相遇而又不能相守。”
明天，周泽楷要去兴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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